奔三的好莱坞大片 在中国遭遇“中年危机”

在经历了一段时间的低迷后，中国电影市场正呈现出复苏的迹象。一位影视圈从业者在朋友圈分享他目睹的“盛况”：工作日下午，在一家非一线城市中等规模的影院门前，等待进场的观众队伍有近30人，“电影业急速上升，已成正午阳光”。

但“正午阳光”下，曾经的宠儿好莱坞电影却感受不到暖意：口碑整体低迷，票房断崖式下跌。

大片轮番上映的2023年，好莱坞连一部票房过10亿的作品都没能交出来，冲进票房榜前十的只有《速度与激情10》这一棵独苗。作为对比，2012年有6部好莱坞电影进入内地票房前十，13部进入前二十。

激战正酣的暑期档，《夺宝奇兵》《变形金刚》《蜘蛛侠》《疯狂元素城》等备受期待的大IP节节败退。相比之下，国产电影黑马频出，不断推高大盘。《消失的她》18天票房突破30亿元，进入2023年全球票房榜前十。《八角笼中》闯过10亿元大关，《长安三万里》两日票房超两亿。

入华29年，“奔三”的好莱坞大片到底怎么了？

廉颇老矣，尚能饭否

失落的影迷将希望寄托在了年过花甲的汤姆·克鲁斯身上。他主演的《碟中谍7：致命清算（上）》，被视为今年暑期档好莱坞电影的“尊严之战”。

这场仗结局难料。

毕竟，就在不久前，昔日好莱坞票房巨星——81岁的哈里森·福特重返中国影院，面对的已是截然不同的光景。

1994年，福特主演的《亡命天涯》是第一部进入中国的好莱坞大片，以2500万元的成绩登上票房冠军宝座。但29年后，成本3.29亿美元的《夺宝奇兵5》表现平平，猫眼预测票房2400万元，在目前上映的电影中排名第五十五。对一个有42年历史的经典IP而言，这样的落差堪称悬殊。

《亡命天涯》海报 图源：豆瓣

很长一段时间里，在中国市场，好莱坞三个字就是大片的代名词，也是高票房的保证。

1997年上映的《泰坦尼克号》，贡献了该年度国内市场总票房的三分之一。2012年，进口片票房占比超过50%。一些口碑不佳的好莱坞电影，即使在本土市场失利，庞大的中国票仓也能为其兜底，拿下10亿以上的票房并非难事。

但如今，陷入“中年危机”的阿汤哥和好莱坞大片们，面临史无前例的叩问。

虽然《速度与激情10》票房接近10亿，勉强维持住了大IP的体面，但与第七部、第八部相比少了一半多。《变形金刚7》的票房仅6.43亿元，表现惨淡。2014年，在中国市场的强势支撑下，这个超级IP曾拿下过全球票房冠军。

去年年底上映的《阿凡达2》，16.97亿元的票房还算可观，但远低于外界预期的30亿元。与导演詹姆斯·卡梅隆曾创内地票房纪录的《泰坦尼克号》和《阿凡达》相比，这个成绩简直不值一提。

在迅速复苏的中国电影市场，苦苦挣扎的好莱坞大片正在失去一席之地，取而代之的是崛起的中国黑马们。

不久前，《消失的她》挤下《速度与激情8》（26.7亿元），进入中国影史票房Top 20。至此，在中国最卖座的前二十部电影中，好莱坞电影仅剩《复仇者联盟4：终局之战》这一根独苗。

2019年，在内地市场狂卷42.5亿元票房的《复仇者联盟4》，贡献了超25%的全球总票房。同样也是在这一年，好莱坞电影的海外票房首次突破300亿大关，也让全球票房达到前所未有的高度——425亿美元（Comscore数据）。

但这也是好莱坞大片在内地市场的最后一次狂欢，危机早已潜伏。

从2012年开始，好莱坞电影的加速引入刺激了国内电影消费，狂飙突进的中国市场则成为支撑好莱坞大片增长的引擎。据国家电影局数据，2012-2017年，中国电影票房从170亿元增至559亿元，进口电影票房也从88亿元扩充至258亿元。

2019年，中国电影总票房增至642亿元，进口片票房却停留在230亿元左右。换言之，作为进口片的最大主力，好莱坞电影在中国市场停止了增长。2021年，好莱坞电影在中国的票房暴跌至9亿美元，市场份额从30%以上降到了12.3%。

一位网友在北美电影票房吧的跟帖中写道：2019年完结的好莱坞IP一个接一个，2020年年初舞台上的IP就如同《曼达洛人》的一张剧照——广阔的沙漠中不见几个人影。

《曼达洛人》剧照 图源：豆瓣

消失的滤镜

好莱坞曾有观点认为，影院换一批观众只需要7年。4个7年过去，新一代中国观众似乎已经打破了对好莱坞的“大片滤镜”。

猫眼研究院发布的数据显示，2017-2020年，中国观众平均观影年龄分别为28.25岁、28.73岁、29.18岁和28.8岁，从1989年出生的群体变成1993年出生的群体。据此推算，今年的主流观影人群已是“95后”。

从今年的几部黑马电影的用户画像中，也可一窥观影人群的变化。

据猫眼想看人群分析，在国内斩获8.29亿票房的日本电影《铃芽之旅》，29岁以下观影人群占比高达78.6%，其中20岁以下用户占比34.3%。《消失的她》女性人群占比高达76.6%，20-24岁人群占比达29.1%。

相比之下，《速度与激情10》《变心金刚7》的观影人群，年龄结构分布更为均匀。《夺宝奇兵5》则是少见的40岁以上人群占比最高的电影之一。

影评人师烨东告诉雪豹财经社，在2010年前后，不少人标榜自己不看国产片只看好莱坞，但现在的年轻人不会像70后、80后一样，有这么深的好莱坞情结。

影迷桓桓曾经是好莱坞大片的忠实拥趸，几乎每一部都会去电影院捧场。但从《复联4》之后，她就不怎么关注好莱坞大片了。今年以来，吸引她走入影院的都是国产片。“好莱坞那些电影真的没有剧情，看个热闹而已，但现在热闹够了，不想再看了。”

去年年底，她满怀期待去影院看了《阿凡达2》，却对好莱坞电影愈发失望。在她看来，所谓的大制作技术堆叠过多、票价很贵，但她的观影体验中并不需要这么多炫技的部分。因此，在桓桓未来的观影选择中，剧情大于特效，国产片优先于好莱坞电影。

自称阅片无数的阿彭和Vanessa则发现，漫威第一代超级英雄基本已经退位，今年的几部漫威电影都没有太多吸引力。这个暑期，她们准备看的唯一一部好莱坞电影是《碟中谍7（上）》。Vanessa还忍不住吐槽几句该片的“圈钱行为”——“这也要分上下，干脆拍成大型连续剧好了”。

《碟中谍7》海报 图源：豆瓣

口碑也是阿彭和Vanessa选择影片的重要因素，但今年的好莱坞电影口碑乏善可陈。《黑豹2》《蚁人3》《小美人女》《速度与激情10》《变形金刚7》等关注度较高的好莱坞电影，豆瓣评分都在6分左右甚至更低，被观众诟病剧情套路、情节过于简单或不合逻辑，甚至有人讽刺这是“AI写的剧本”。

为了突破内容创作的瓶颈，好莱坞一直试图吸纳多元文化。近几年，小众文化和非主流价值观兴起，好莱坞亦希望通过多元包容追求所谓的“政治正确”。这也导致好莱坞电影近年来的一些创作倾向，越来越不符合中国观众的口味。

比如，《小美人鱼》在中国票房仅收368.7万美元，但在同体量的北美市场票房高达2.89亿美元。

《小美人鱼》海报 图源：豆瓣

星光何以黯淡

2012年，好莱坞电影的进口配额提升后，不少人曾担忧中国会像其他地区一样成为好莱坞的后花园：人才被虹吸，市场被占领。但在十余年的“与狼共舞”的过程中，国产片竞争力逐步增强，好莱坞电影却正丧失冒险精神，在中国市场有被“打趴下”的风险。

制作成本高达3.29亿美元的《夺宝奇兵5》，上映13天仅收获票房2314万元，昔日最具票房号召力的好莱坞巨星哈里森·福特，星光开始黯淡。2019年揽入百亿美元票房的巨头迪士尼，从2020年到2023年，票房收入都在20亿美元左右徘徊。

影评人余泳对这一现象颇为唏嘘。在他看来，这也是好莱坞逐渐黯淡的象征：有号召力的演员和导演逐渐老去，新一代扛鼎之人仍未出现。

博纳影业董事长于冬曾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表示，相比中国电影市场的快速发展，好莱坞各大公司几乎都是职业经理人。他们越来越多地拍续集，这样不会犯错误，但也缺乏创新，缺乏对题材、故事和美国人文的理解，“好莱坞越来越不敢冒险了”。

2014年，雅虎娱乐整理了1984、1994、2004和2014年好莱坞六大制片公司的原创片比例，从59%一路下跌至25%。在今天的好莱坞六大电影公司的片单中，原创项目更是屈指可数，且多集中于动画领域，IP系列占据了绝对的主流。

过去二十多年，IP电影在好莱坞的全球扩张中功不可没。

与不确定性更高的原创项目相比，IP电影从项目从开始便有一定的知名度和较清晰的受众人群，风险小、宣发成本低，还可以拓展授权商品、游戏、主题公园等更多元的收入来源。以迪士尼为例，IP是产业链的核心，而电影是IP强大的宣传机器。

但如今，好莱坞模式不再所向披靡，观众的审美疲劳是好莱坞大制片商必须克服的难题。

“人们变得有点懒了，电影里发生了很多轰隆、轰隆、轰隆的事情（全是特效）。”DC新掌舵人詹姆斯·古恩在最近参与的一档播客节目中表达了不满，“一些剧情也让人不明所以、难以理解，它们变得太普通了。”

与之对比，国产商业电影的创作梯队正在逐步形成：张艺谋、陈凯歌等第五代导演仍然活跃，吴京、沈腾、王宝强等中生代演员票房号召力不俗，朱一龙、易烊千玺、王一博等新生代演员也正在崛起。

据英国电影分析公司“高尔街”(Gower Street)预测，中国今年总票房将达到69亿美元（约合人民币470亿元）。但这场盛宴里，好莱坞恐怕分不到多少蛋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