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评论]“病人”王自如

文 | 佘宗明

他两次掉入舆论漩涡，但泳姿差堪仿佛：前面那次，他被罗永浩忠告里的“包养”与“人格独立”等字词击中，后面这次，他的形象已跟“包养”和“格力”等字眼绑定。

他成功地让许多人认识到了一点：很多时候，自如跟自尊相互抵牾、难以兼容。

毕竟，抛开尊严不谈，王自如确实相当自如。

01

从“明珠的明珠，自如的自如”到“王的明珠，董的自如”，需要几步？

答案是：一次忠诚度测试中的满分级表现，一个近乎拉丝的凝视眼神。

当世嫪毐，翻版二张，是很多人给王自如贴上的标签。

猎豹移动CEO傅盛直接端出了脏口，内娱终身荣誉纪委金星则是明着内涵。

“有一不善，从而罚之，又从而哀矜惩创之，更从而网暴之”，或许有些过激。

但出来恶心人，迟早是要被人恶心的。不少恰如其分的臧否，是王自如为自己那尬到让人脚趾抠出一个“恒大御湖天下”的现象级表演的“舆论偿债”。

▲王自如演绎的名场面。

从机理上讲，王自如吮痈而无吝色的行为，确实是“封闭系统内的基础生存策略（朋友阿胡语）”——在中年人的现实语境中，用卑躬屈膝和点头哈腰换取更大的生存空间、更多的发展机会，已经是很多人最不难的让渡了。

比起靠双手打拼换取稀薄的生存资源，靠卖笑承欢博得直上青云的机会，从“去尊严化”的每个角度看，都是成本更低、收益更高的行为方式。正因如此，当下流行的各类“人生忠告”中，都在兜售这类“舍与得”的哲学。

而上有四老下有两小的处境，总是中年人妥协妥协再妥协的豁免牌。

可万物有度。如果说，在工作群中面对指令膝跳反射式地回“1”或“收到”，只是职场低尊严度下的机械反应，那在群内自觉奉上“领导英明”式的献媚体，那就是把职场当《葵花宝典》练功场了。

急着挥刀自宫的时候，就不怕秘笈第二页写着“若不想自宫，亦可练此功”？

在女霸总面前，以“想要个近些的办公室方便汇报”作为刚入职后的唯一要求，以此表忠心，这确实很难不让人想到通房丫头的必备语录：能侍奉好主子，是奴才的福分。

02

精神自宫，充其量是行使所谓“自我处置灵魂的权利”，可以归为能屈能伸。

舆论不耻归不耻，可这是王自如在“世间安得双全法，不负本心不负董”下的自如选择。

王自如最堪诟病的地方在于：他自宫之余，还要刀年轻人一把，教他们也趴下身子去。

“心态归零”，完全是张琦化的职场训诫：年轻人可以心态归零，但不能尊严归零啊。

究其本质，这四个字就是向年轻打工人兜售赎罪券——赎罪的方式就是感恩，感恩企业，感恩老板。

这相当于站在全聚德的立场上跟鸭子说：你是一只白鸭，其实你什么都不会，现在还有人把你烤了，你还不跪谢？

照这逻辑，王自如还说什么“我从来不看工资条”啊，直接到HR那来一句：我不要工资了，我愿意每月倒贴公司10万元。

▲从此江湖多了个名梗：不看工资王自如。

虽然他早就不是什么白纸了，可岳云鹏都唱过了：啊啊啊啊，黑纸，你比白纸多一点黑。

王自如教年轻人做人，充分表明：爹味跟奴味往往是某些人人格的一体两面，只不过，一面专门对上，一面专门对下。

王五四老师说得挺好：王自如们进退自如的另外一面，是这个时代下大量年轻人的进退两难，我们可以暗自感慨自愧不如，但不该公开羡慕这样的进退自如，就像那句话：可以卑微如尘土，不可扭曲如自如。

一个社会最大的病态，莫过于一个本该有病的人劝还没病的人吃药，还自认为是大夫。他们的“药别停”，本该对着自己说，却扭头转向了他人。

03

不得不说，现在有两个有毒的词汇十分流行，一个叫“向上管理”，一个叫“情绪价值”。

在网上，有人说，21世纪最稀缺的是什么？是王自如。

理由是，他善于做向上管理，能为老板提供情绪价值——老板需要的，从来都不是教自己做企业管理的人，而是给自己做情绪按摩的人。

若是职场真的需要对上服务型的“向上管理”，那服务的必定是科学合理的要求；要是给上级提供情绪价值是必要的义务，那该顾及的情绪也该是积极正常的。

这本不该导向无底线的逢迎与无下限的吹捧。

要知道，“向上管理”的极致就是“事上必谄，临下骄者”，提供“情绪价值”走火入魔的状态就是自甘为奴。

揆诸现实，太多所谓的“向上管理”，都走在德鲁克们定义的“管理”的反面；太多所谓的“情绪价值”，本质上就是无价值的。

犬儒社会的典型表征，就是善于“向上管理”和惯于提供“情绪价值”的人太多，且这些人站在制高点上嘲笑那些本分做事的人傻。

某种程度上，王自如们是在制度经济学家诺斯总结的“生产性努力”和“分配性努力”之外，为“分配性努力”开辟了新的分支——“奉承性努力”。

这类努力，除了让王自如们的财务充裕度更自如，不会给社会带来什么正向价值。

04

在舆论场中，有人说“每个人都在骂王自如，每个人都想成王自如”，还有人操练起了“质疑王自如，理解王自如，成为王自如”的句式。

这无非是曾国藩的“说人之短乃护己之短”、王小波的“人的一切痛苦，本质上都是源于对自己的无能的愤怒”和某些人说的“骂权力的人不是因为权力有多坏，而是因为权力不在自己手中”的逻辑套用。按照这套逻辑，骂王自如的人都是因为羡慕嫉妒而不得所以生恨，都是出于想成王自如却难成王自如的嫉恨。

不排除很多人都是酸柠檬心态，但把所有批评都归结为嫉妒使然，又简单粗暴了些。把每个嘲讽王自如舔的人，都视作想舔而不得的嫉恨，也许是以己度人。

还有许多人说：其实，我们每个人心中都住着一个王自如——谁不盼望自己也有那个赏识自己的董小姐呢？

言下之意就是：50步别笑100步，都是出来卖的，何必装高洁呢？

可借用流行句式：当我们讽刺王自如时，我们讽刺的就是王自如啊。讽刺虽然是一部分人装裱道德感的方式，却也是另一部分人保留耻感的路径，它宣示的姿态是：我，虽然未必能时刻保持底线，可我不会轻易放弃底线。

▲傅盛在骂完王自如后又删帖致歉了。

尽管说，在“爱因斯坦来了可能也得抬三杯，马斯克来了没准也得考个编”的环境下，我们免不了要去迎合，要去讨好。

迎合和讨好，是乙方对甲方的“献礼”。困在职场中的打工人，免不了要被这套规则裹挟。

可尽量避免讨好朝着跪舔滑落——50步笑100步，固然未必可取，但你得承认，50步跟100步终究是有区别的。

认为已经迈出了50步，那就是破罐子破摔迈出100步也无所谓，那接下来，自然还会心安理得地迈出1000步。黄子华老师那句话必定会被应验：底线永远可以有更底的。

就像做自媒体如我者，免不了在收到投放后去夸夸金主，但能信守不以丑为美、倒黑为白、不收一方钱抹黑另一方的底线，总归比没什么不可为要好那么一点点。

再说了，就算要迎合讨好甲方，也别去PUA丙方。

我们要“抵挡自己成为自己厌弃的世界的一部分”，我们就得心有所持；我们反感酱缸文化下的潜规则，我们就要抵御自身成为酱缸文化的主动强化者。

我们讽刺王自如，完全可以是因为他已成某种病态结构的维护者，而不是因为嫉妒他能成为结构的一部分，我们却只能被结构绑缚。

05

我们完全可以质疑王自如，但不理解王自如，不成为王自如。

当然了，这需要我们有足够的定力，一如尼采说的，“不能听命于自己者，就要受命于他人。”也需要我们有足够的能力，将自己的能力模型做强，往往能活得更自如——这是自在意义上的自如，而不是习惯了弯下腰去的自洽。

我们需要自如，但不需要王自如式的自如。

虽然无用，这里也想送给王自如们一句话，那就是埃里克·霍弗说的：

所有形式的献身、虔诚、效忠和自我抹杀，本质上都是对一种事物牢牢攀附——攀附着一件可以带给我们渺小人生意义和价值的东西。

“病”了不是最要紧的，要紧的是，别忘了服下一剂名叫“自尊”的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