NASA后怕：10年前差点只选波音一家做商业载人航天

2010年代初，美国国家航空航天局（NASA）的商业载人航天计划进入最后竞争阶段，只剩下三家公司：波音公司、SpaceX公司和位于科罗拉多州的内华达山脉公司。每家公司都有自己的优势：波音公司是航天领域的老牌企业，拥有几十年的丰富经验；SpaceX已成功建造了“龙飞船”货运舱；而内华达山脉公司则凭借其“追梦者号”太空飞机设计，受到NASA内部一些人士的青睐，他们怀念这种类似航天飞机的带翼设计。

2014年，这场竞争达到高潮。NASA准备将竞争者缩减至一家，或最多两家公司，进入航天器开发阶段。那年5月，埃隆·马斯克（Elon Musk）在SpaceX总部举行了一场盛大的发布会，向世界展示了“载人龙飞船”。伴随闪烁的灯光和烟雾，马斯克揭开了这艘黑白相间的太空舱。他特别自豪地介绍了飞船的创新着陆方式：与过去所有依赖降落伞或滑翔着陆的飞船不同，龙飞船配备了强大的SuperDraco引擎，能够实现自主动力着陆。

马斯克豪言：“你可以像直升机一样，精确地降落在地球上的任何地方。这是现代航天器应具备的能力。”

几周后，负责波音商业项目的资深工程师约翰·埃尔邦（John Elbon）在接受采访时对SpaceX的表现颇为不屑。他提到SpaceX当时一年仅能发射几次猎鹰9号火箭，频率不足。至于马斯克的飞船发布会，埃尔邦则显得轻蔑：“我们讲求的是实质，而不是表面浮夸。”

埃尔邦的自信并非毫无根据。2014年春天，三家公司正在为开发载人航天器并执行六次前往国际空间站的任务提交竞标。这些合同价值数十亿美元，每家公司都提交了详细的资金需求，NASA也计划按固定价格向中标者支付相应金额。波音、SpaceX和内华达山脉公司都希望获得尽可能多的资金，但因为NASA的预算有限，各家公司都有压低报价的动机。波音提出了一个极具野心的策略，向NASA表示自己需要商业载人计划的全部预算来确保成功。由于许多NASA决策者相信波音是唯一能安全运送宇航员的公司，这一策略几乎奏效。

评标过程

2014年1月下旬，三家公司向NASA提交了初步报价。经过大约六个月的评估和讨论，三家公司于7月提交了最终报价。在第一轮评审中，内华达山脉公司被淘汰，原因是它的整体评分较低，且报价不足以继续竞争。最后，竞争只剩下波音和SpaceX。

负责NASA商业载人航天计划的菲尔·麦卡利斯特（Phil McAlister）解释说：“当时我们的预算根本不足以支持两家公司，没有人认为会授予两家公司合同。我每次说‘一个或更多’时，人们都会对我翻白眼。”

NASA根据三个主要因素对公司进行评估：价格是最重要的考虑因素，其次是“任务适用性”和“过往表现”。这两个技术评分加在一起的重要性与价格相当。在价格方面，SpaceX占据了明显优势。

波音的报价为42亿美元，足足比SpaceX的26亿美元高出60%。在“任务适用性”方面，波音获得了“优秀”评级，略高于SpaceX的“非常好”。在“过往表现”方面，波音也获得了“非常高”的评级，而SpaceX则得到了高”评级。

尽管波音的技术评分略胜一筹，但麦卡利斯特指出，两者的评分差距并不大，类似于学校的成绩：SpaceX得了88分，是B；而波音得了91分，却是A。由于价格差距巨大，评估委员会原本以为SpaceX会赢得竞标。麦卡利斯特对此感到激动，因为这意味着NASA可能不得不选择两家公司，一个因为价格优势选SpaceX，另一个因技术评分略高选波音。他认为，两家公司之间的竞争将有助于推动项目的发展，确保安全性、可靠性和成本效益的提升。

闭门会议

最终的决策原定于2014年8月6日在NASA总部举行。NASA载人航天负责人比尔·格斯滕迈尔（Bill Gerstenmaier）在 “太空运营中心”召集载人航天领域的顶级顾问开会商讨结果。这间密室是2003年哥伦比亚号航天飞机事故后为高层战略会议而建的。格斯滕迈尔和大约20名NASA高级官员，围绕一张大圆桌讨论评审结果，目的是选出最终的获胜者。

在介绍了技术分之后，格斯滕迈尔向每位顾问征求意见。这些都是美国航天界的知名人士，他们当中的许多人都像格斯滕迈尔一样，早在商业太空时代到来之前就参加了航天飞机计划。格斯滕迈尔在房间里问了一圈，每个人的回答都是一样的：“波音。”一开始是5个人，然后是10个人，然后是15个人。这似乎很合格斯滕迈尔的意，他一直鼓励可能持不同意见的人达成一致。麦卡利斯特看着支持波音的意见如潮水般在会议桌上蔓延开来，形成了一股不可动摇的共识浪潮，心里越来越紧张。

麦卡利斯特表示：“我当时非常紧张，因为他们看起来倾向于只选波音。对我来说，这是一个不合适的选择，”他说。“这不是从众心理使然，只是当时每个人对波音都很满意。SpaceX向国家空间站送货也只有两年时间。”

2005年才加入NASA的麦卡利斯特并不属于载人航天领域的核心圈子。麦卡利斯特坐在格斯滕迈尔的右边，作为商业航天开发总监向他汇报工作。此时，麦卡利斯特的脑海中快速思考着各种可能性，想要阻止即将发生的不利局面。他很清楚，单凭价格和技术优势来证明SpaceX的提案更优秀，并不能说服在场的人。

讨论快结束时，格斯滕迈尔征求了麦卡利斯特的意见。于是，麦卡利斯特开始提出问题。他首先询问NASA的采购主管比尔·麦克纳利(Bill McNally)，这位资深采购官员在加入NASA之前，曾在美国空军从事采购工作近30年，负责战斧巡航导弹项目，并领导“星球大战”导弹防御项目的技术合同。麦卡利斯特问他，是否曾见过在两份标书都符合技术要求的情况下，联邦机构选择了成本高出60%的投标人。

“必须选两家”

麦克纳利听到这个问题后显得有些不安。他最后说道，格斯滕迈尔作为来源选择官可以做出任何决定。麦卡利斯特继续追问：“不，”麦克纳利最终回答，“没人这样做过。”

接着，麦卡利斯特向负责安全与任务保障的工程师迪尔德丽·希利（Deirdre Healey）提问。希利此前表示，安全部门更倾向于波音，前提是波音要进行航天器发射中止系统的飞行测试，这个系统是用来在火箭发射出现故障时，推动航天器脱离危险。然而，波音并不打算这样做，他们的报价只包括地面测试，而没有飞行测试。麦卡利斯特抓住这个漏洞，问希利，这是否意味着波音的投标实际上并不合格。

“是的，”希利回答，但她同时表示，自己可以接受波音的投标。

会议上另一位来源评估委员会成员、约翰逊航天中心的副采购经理李·佩格尔(Lee Pagel)表示，麦卡利斯特的问题得到了很好的回应。他说：“在我与波音合作的所有年头里，从未见过他们免费签订额外工作合同。”

在提问麦克纳利和希利之后，麦卡利斯特转向了格斯滕迈尔。

“我告诉他，他必须选两家公司，”麦卡利斯特回忆道。“他的安全与任务保障主管刚刚说，波音的投标不完全让人满意，而采购主管也表示难以为其高昂的成本辩护。更何况，马斯克遇到这种事可是会起诉所有人。

侥幸脱险

通常情况下，这样的会议会在当天做出决定。然而，格斯滕迈尔表示他需要更多时间来考虑。经过一个月的思考，他最终决定选择两家公司，而不是只选择波音。NASA内部有人提出“领导者”和“追随者”的想法，让波音获得大部分资金，SpaceX获得一小部分资金来维持运转。但马斯克立即就拒绝了。

与此同时，麦卡里斯特不断向格斯滕迈尔施压，告诉他竞争对推进商业载人航天项目至关重要，因为波音和SpaceX都会努力打造最安全、最可靠、最具成本效益的系统。最终格斯滕迈尔同意了。他打电话给NASA时任局长查理·博尔登(Charlie Bolden)，说要超预算执行。NASA商业载人航天计划需要的是12.5亿美元，而不是向美国国会申请的8.7亿美元。

事情险些出错。NASA官员已经准备好了一份选择波音的文件，差点就直接发布了。最终，这份文件不得不重新修改以纳入SpaceX的内容，公告也因此推迟到9月16日才对外发布。

七年后，当俄罗斯因乌克兰战争与NASA关系紧张时，俄罗斯航天局局长德米特里·罗戈津(Dmitry Rogozin)威胁要将NASA踢出国际空间站。然而，由于NASA在商业载人航天项目中选择了SpaceX和波音，这一威胁变得毫无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