晒娃，你问过娃的意见吗？

卡拉花了好几个月时间，最终鼓起勇气跟她妈妈说起了她在Instagram上看到的内容。不久之前，11岁的卡拉——与本报道中的其他孩子一样，人物均为化名——发现自己的母亲未经自己的事先同意，把她的生活照片发布到了网上。“我一直想跟妈妈提这个事。在网络上看到自己，感觉十分奇怪，有时候我不喜欢那些发布的照片。”卡拉说。

和大多数其他现代孩子一样，卡拉的童年与社交媒体相伴。Facebook、Twitter和YouTube等都在她出生前就已经存在；她还在襁褓中的时候，Instagram也上线了。虽然很多孩子可能现在还没有自己的社交媒体账户，但是他们的家长、学校、运动队和机构等自他们出生那一刻起就在网络上分享他们的点点滴滴。意识到自己生活的细节在未经自己同意或完全不知情的情况下被公开分享时所带来的惊讶，在青少年的生活中十分常见。

最近，一名育儿博主在《华盛顿邮报》的一篇文章中写道，尽管她的14岁女儿对于发现自己的母亲这些年来一直在网上分享跟她有关的个人故事和信息感到极为震惊，她还是忍不住继续在博客和社交媒体上分享女儿的生活。作者称，向女儿承诺她不会再在互联网上发布与她有关的帖子“将意味着对我自己生活的十分重要一部分说再见，这对我自己或女儿来说可不一定是好事”。

但是喜欢在网络上“晒娃”的不仅仅是热情高涨的育儿博主；很多普通家长也会这么做。甚至人们还为此创造了一个新词：社交育儿（sharenting）。根据互联网安全公司AVG进行的一项研究，近四分之一孩子的数字生活始于父母把他们的产前超声波扫描图发布到互联网之际。研究还发现，92%的2岁以下幼年已经拥有自己独特的数字身份。“在这些孩子有自己的第一个电子邮件账户之前，他们的父母就已经早早地为他们塑造好了数字形象。家长发布到网上的信息，毫无疑问，会伴随着孩子们直到他们成年，”佛罗里达莱文大学法学院的一份报告宣称，“这些父母既是孩子个人信息的守护者，也是孩子们个人生活的叙述者。”

幼儿园和小学经常会记录博客或把孩子们的照片上传到Instagram账户和Facebook页面上，以便工作的父母可以了解到孩子们的一整天生活。体育得分也在网上保留，同样在线保留的还有课后俱乐部的精彩时刻。

当11岁的艾伦（Ellen）最终决定在谷歌上搜索自己的时候，她原本觉得不会有任何发现，因为她还没有自己的社交媒体账户。但是，当她在网上看到自己多年的游泳成绩和体育数据，她惊呆了。她在三年级时候写的个人故事也被发布到班级网站上，落款还写着她的名字。“我没想到我在互联网上有那么多信息存在，”她说。

艾伦说，尽管她没有发现任何过于敏感或私人的内容，但她还是感到很沮丧，因为所有这些关于她的信息在发布到网上之前显然未经过她本人的同意。

“不管你做了什么，他们会把这些事情发布到网上让大家知道，”她说，“哪怕只是游泳——然后，全世界都会知道你游泳了。我的成绩记录就在网上摆着；现在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游泳运动员。互联网会告诉你，这些游泳运动会都在哪里进行，所以我的大体位置应该也不成秘密了。互联网还会告诉你我的学校是哪一个，我的部分在线故事语言是西班牙语。现在大家也知道我会说西班牙语了。”

艾莉四年级的时候，第一次在谷歌上搜索了自己。和艾伦一样，她原本也以为什么都没有，当然也是因为她根本没有自己的社交媒体账户。虽然她只搜到了一些照片，但依然十分惊讶。她猛然意识到，那些照片是她母亲发布在她Instagram和Facebook上的。“我的父母总是在网上晒我的种种，”她说，“我其实不是很反感这些……然后我发现，通过她的页面，我在网络上确确实实地存在着。”

也不是所有孩子在发现他们自己的生活一直被悄无声息地搬到网络上后会感到不满。有的甚至十分激动。四年级的时候，奈特（Nate）在网上搜索了自己的名字，然后发现一篇新闻报道中提到了他。这篇报道讲的是他三年级的时候班级制作巨型卷饼的故事。“我之前压根都不知道，”他说，“我太惊讶了，真的非常惊讶。”但他对自己的新发现很自豪。“感觉自己出名了一样……以后我认识新朋友的时候，就可以告诉他们‘嘿，在线新闻报道中曾经有提到过我哦’，”他说。自那之后，每个几个月，他就会在谷歌上搜索自己，期待发现一些新的惊喜。

如今13岁的娜塔莉（Natalie）说，五年级的时候，她和自己的朋友互相比赛，谁能在网络上找到最多的跟自己有关的个人信息。“我们觉得可以网上看到自己的照片非常厉害，”她说，“我们会吹牛说‘你看网上有很多我的照片’，你搜自己，然后他们高呼，‘天啊！真的是你！’我们在网络上看到自己的时候，都非常惊讶，不停地说，‘真的是我们’！”

娜塔莉的父母对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她的照片有严格的规矩，因此网络上能搜到的她的照片寥寥无几。然而，她倒是希望可以找到更多。“我不想生活在一个树洞里，只能在网上找到一两张跟我有关的照片。我想成为大家都成为的那种人，我想让大家知道我是谁，”她说。

卡拉和其他青少年则表示，他们希望能有人为他们的父母制定一套基本规则。卡拉希望，自己的母亲下一次‘晒娃’的时候能够先告诉她，然后在照片发布之前，她也可以拥有选择哪些照片可以发布哪些不可以发布的权利。“我的朋友老是发短信或告诉我说，‘天呐！你妈妈发的这张照片里，你好可爱啊’！每次，我都觉得很难为情。”她说。10岁的海登说，几年前他发现，自己的父母为他的照片创建了一个专门的标签，标签里还包含他的名字。如今，他会不断地检查这个标签，确保没有任何尴尬的事情发生。

一旦孩子们发现他们的生活被公开在网络上，就再没有挽回的余地。有几个青少年表示，这时候他们就急切地想要拥有自己的社交媒体账户，从而好控制他们自己的在线形象。但更多的孩子只是变得不知所措并选择回避。艾伦说，现在每次看到周围有人手里拿着手机，她就变得非常紧张，担心有人会偷拍她然后发布到网上。“好像所有人都在看着你，一切都不会抹去，永远不会，”她说。

为了帮助孩子们度过这个困境，越来越多小学正在推进数字扫盲计划。7岁的简说，她在学校的在线安全演示课上，部分地了解到自己在网络上的存在。她的父亲也曾经跟她提起过社交媒体，还在发布照片之前让她确认。

即便如此，和接受采访的其他孩子一样（均已征得家长同意），简也表达了自己的担忧。她还太小，不能独自浏览网络，但她觉得互联网上已经存在的跟她有关的信息，早已超出了她的控制范围。“我还是不喜欢人们了解我的方式，而且我也根本不认识他们，”她说，“网上的内容千千万万。”同样是7岁的安迪对那些可能偷拍他的人总是保持高度警惕。他有一次发现，自己的母亲乘他睡着的时候偷拍他，还有一次是在他手舞足蹈的时候。发现后，他立即要求自己母亲不要把照片发布到Facebook上，她后来同意了。他觉得这些照片非常尴尬。

一些立法机构也逐渐关注到这个问题。2014年，欧洲最高法院判决，互联网服务供应商必须给予用户“遗忘的权力”。在该项判决下，欧洲公民可以申请销毁过往信息或不再谷歌搜索结果中出现，包括未成年时犯下的罪行。另外在法国，严格的隐私法律意味着，孩子可以就他们的父母在未经同意的情况下发布他们的生活隐私细节而起诉自己的父母。但在美国，目前青少年还未被提供类似的保护，很多人也战战兢兢。“你必须时刻保持警惕，”艾伦说。

乔治亚州的一位母亲杰米·普特南说，她渐渐注意到这样一件事，自己孩子的许多朋友仍不知道他们的很多信息已然存在于互联网上。最近，她在社交媒体上看到，她孩子的一个朋友养了一只小狗。后来见到这个孩子的时候，她把照片拿给他看，那个孩子几乎吓坏了。他根本不知道她到底是如何获得这些看似私人的信息的。“这让我意识到，这些孩子根本不知道大人们成天到晚在网络上发布了什么内容，”她说。现在，她对这些事情十分谨慎。“你会感觉，你把自己了解到的关于他们的一切，都告诉他们，可能会不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