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月，埃隆·马斯克(Elon Musk)的巨型星舰成功试飞。这次发射被誉为SpaceX和美国民用航天计划的一次巨大飞跃。两小时后，在确认环境安全的情况下，一支由SpaceX、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FWS)以及一个保护组织组成的团队，开始检查发射场周围脆弱的候鸟栖息地。

星舰发射造成的影响显而易见。

这次发射在马斯克耗资30亿美元的太空基地周围的公共土地上释放了大量泥浆、石块和燃烧的碎片。大块的金属片和绝缘材料散落在州立公园一侧的沙地上。在其他地方，发射还引发了一场小型火灾，留下了一片烧焦的公园草地，这是星舰在燃烧了750万磅燃料后制造的发射痕迹。

最令一名随行人员感到不安的是，在前一天有个鸟巢的地方，土壤上有一团黄色的污迹。在发射之前，非营利组织“海岸弯湾和河口计划”记录的9个鸟巢没有一个是完好无损的。

现在，地面上沾满了蛋黄。

“海岸弯湾和河口计划”的野生动物生物学家贾斯汀·勒克莱尔(Justin LeClaire)告诉一名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检查员：“这些鸟巢全都被弄乱了，还有的鸟蛋丢失了。”

此类发射制造的破坏此前已经发生了多次，有据可查。自2019年以来，SpaceX在这里的运营至少19次引发火灾、泄漏、爆炸或其他问题，这些问题与马斯克的发射场在博卡奇卡基地的快速发展有关。这些事件造成了环境破坏，并引发了一个话题更为广泛的辩论，即如何在技术和经济进步，与保护脆弱生态系统和当地社区之间取得平衡。

保护区的滨鸟，距离SpaceX星际基地不到10英里

这种人与自然的紧张态势因为马斯克对美国太空抱负的影响而加剧。随着美国政府越来越依赖SpaceX执行商业太空任务以及前往月球甚至火星的计划，国会议员和拜登政府的高级官员已经在私下和公开场合对马斯克的权力表示担忧。

如果研究一下马斯克在南得州的策略，你就会发现他是如何利用各个联邦机构的局限性和相互竞争的使命的。这些机构本来最有希望对马斯克称之为“星际基地”的工业园区的迅猛扩张进行制衡。那些负责保护该地区文化和自然资源的人，尤其是来自美国内政部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国家公园管理局的官员，一再输给更强大的机构，这其中就包括美国联邦航空管理局(FAA)，后者的目标与马斯克的目标交织在一起。

最终，南得州的生态环境保护让位于SpaceX和美国的雄心壮志。

SpaceX高管拒绝就此置评。但直到今年一直担任SpaceX五角大楼发射项目顾问的加里·亨利(Gary Henry)表示，该公司意识到了官员们对环境影响的抱怨，并致力于解决这些问题。

大蓝鹭，南得州是重要的鸟类栖息地

负责太空发射许可证的FAA高级官员开尔文·B·科尔曼(Kelvin B. Coleman)表示，他确信该机构正在履行其职责，即促进太空旅行的安全。

“我们不希望看到碎片被吹到州立公园或国家土地上，但重要的是没有人受伤，”科尔曼在接受采访时说，“我们当然不希望人们担惊受怕。但SpaceX在那里进行的是一项非常重要的行动，这对我们的民用太空计划非常重要。”

随着SpaceX增加发射频率，并使用更大的火箭星舰，南得州的人与自然冲突可能会在SpaceX位于加州和佛罗里达州的其他发射场重演。

马斯克误导官员

《纽约时报》的这一报道基于通过公开记录请求、法庭文件和联邦披露公开的超过一万页电子邮件和其他州、联邦记录，以及对监督该项目的二十多名地方、联邦和州官员的采访。

这些记录揭示了SpaceX如何逐步扩大其在南得州的火箭制造和发射业务的，它现在的规模要比马斯克最初承诺的大得多。

“他们一直说，不，我们不会那样做，我们不会那样做，然后他们又反悔说，是的，我们会这么做，”在SpaceX发射基地项目启动时担任国家公园管理局当地最高官员的马克·斯皮尔(Mark Spier)说，“我们被误导了。”

马斯克

当马斯克和SpaceX在博卡奇卡建立发射基地时，他们曾承诺了一种不同的环保理念。SpaceX告诉当地官员，该项目的占地“小而环保”，会让“周边区域保持原样”，这意味着它将“为野生动物提供一个极好的栖息地”。

但是，根据《纽约时报》对参与SpaceX土地购买的高管们的采访，从一开始，马斯克的计划就是将联邦和州土地与公司最初购买的一小块地一起使用，明知火箭事故很可能会导致碎片飞散。

“我们有很多无人居住的土地，所以如果它爆炸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马斯克在2018年的一次新闻发布会上说。

甜甜圈洞

当马斯克开始谈论建造前往火星的宇宙飞船的愿望时，得州布朗斯维尔附近的地区是一个有吸引力的选择。

它位于美国最南端，这使得火箭更容易进入轨道，因为马斯克可以利用地球在赤道附近的自转加快作为进入太空的弹射器。这个人烟稀少的地区以亲商著称，并且几乎没有可能减缓或阻碍建设的法规。

时任布朗斯维尔经济发展主管的吉尔伯托·萨利纳斯(Gilberto Salinas)表示，2011年4月，SpaceX的代表们一直在秘密查阅卡梅伦县的土地记录，寻找完美的选址，关键是只购买一小块土地，SpaceX官员戏称其为“甜甜圈洞”。

他们看中了一块在地图上邮票大小的私人土地，这款地主要被政府拥有的州立公园和联邦野生动物保护区包围，不能建造任何东西。尽管如此，仍有居民住在附近的博卡奇卡村，游客也经常光顾这些州立公园。马斯克的计划要求在每次发射火箭时疏散这些公园和居民区。

星际基地

这一地区被作为重要的鸟类栖息地进行保护。墨西哥湾附近的泥滩富含营养物质和昆虫，该地区是鸟类南北迁徙的必经之路。这里记录了近500种鸟类，包括稀有或濒危鸟类。附近的博卡奇卡海滩也是肯氏海龟的繁殖地，这是世界上最濒危的海龟物种。

SpaceX一位高管的一封电子邮件显示，早在2011年，SpaceX就向得州官员询问“该地区使用得州公园土地的频率”。

马斯克向当地和联邦官员提出了一项计划，将博卡奇卡作为SpaceX猎鹰9号火箭的另一个发射场，该火箭当时已开始从佛罗里达州和加州定期发射。作为SpaceX的主力火箭，猎鹰9号很快就成为美国政府和商业公司将卫星送入轨道的最受欢迎选择。

SpaceX最初告诉得州官员，第三个猎鹰9号发射场的建设规模不大，成本仅为5000万美元左右，能够创造约150个就业机会。

密谋星舰

然而，《纽约时报》的采访和获得的文件显示，马斯克私下里已经在计划更大的事情。SpaceX的目标是利用得州的这个角落发射一枚世界从未见过的火箭。

萨利纳斯说，SpaceX早在2014年就告诉他，“这将是一枚更大的火箭，火箭的全面生产将在南得州进行”。

这种新型火箭将被称为“星舰”，体型远大于“猎鹰”最大版本，重量几乎是它的四倍。星舰第一级发动机能够产生惊人的1670万磅的推力，是土星5号火箭第一级推力的两倍多，后者曾执行过美国宇航局的阿波罗登月任务。

FAA对该选址进行了一项环境影响研究，但是这项研究基于马斯克最初的提议，也就是在该地点使用猎鹰火箭，而不是像星舰这样的庞然大物。

在星舰计划公开后，FAA告诉当地一个环保组织，他们原本计划对该项目进行新的环境影响评估。但是，该机构改变了主意，决定修改旧的版本。

星舰

最根本的问题是，FAA决定它可以合法地考虑发射台及其控制中心的运行对环境的影响，但不考虑附近规模大得多的火箭工厂。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官员对此表示反对，认为应该考虑整个SpaceX综合设施的影响。

FAA的法律决定至关重要。该发射台最终只成为了SpaceX整个火箭制造和测试设施的一小部分，现在分布在该公司逐步获取的大约350英亩土地上。

最后，FAA认定SpaceX的活动不太可能危及任何濒危物种的“持续存在”，也不太可能损害重要的栖息地。

乔治·尼尔德(George Nield)是SpaceX申请该选址时FAA太空发射部门的高级官员。他承认，环境审查过程可能存在漏洞。但他认为，SpaceX 是在“利用”政府土地，而不是开发它。

“我们能做些什么来最大限度地实现SpaceX大胆而宏伟的愿景？”尼尔德回忆起FAA的目标时说，“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有一个使命，但它与我们的不同，不包括很多火箭。”

火星，我们来了

大约四年前，博卡博卡一个深秋的下午，太阳即将落山。SpaceX开始倒计时，准备对“星舰”原型机SN8进行第一次高空试飞。

SN8缓慢地离开地面，直到达到大约8英里的高度。这远低于轨道，但达到了马斯克想要的高度。然后飞行器水平转向，开始有控制的下降，预期会平缓着陆。

但是与预期相反的是，在这次2020年12月进行的测试中，它爆炸成了一个巨大的火球，碎片炸飞到了整个区域。

马斯克在社交媒体上庆祝了这一结果。长期以来，SpaceX一直将其早期火箭版本的爆炸视为学习如何调整设计的一种方式。

“我们得到了所有需要的数据！祝贺SpaceX团队，太棒了！”在试飞结束几分钟后，马斯克在Twitter上喊道，不久之后又补充道，“火星，我们来了！！”

马斯克祝贺团队

然而，他在Twitter中没有提到的是，发射本身违反了联邦命令。

在FAA明确告知SpaceX不要发射火箭后，SpaceX发射了这枚火箭。FAA非常担心，这次发射可能会产生冲击波，甚至可能破坏离发射场很远的房屋。

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官员非常愤怒。他们在来回交流的电子邮件中开始质疑，FAA是否在与SpaceX合谋，破坏他们保护该地区的工作。

事件发生几天后，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助理现场督导道恩·加德纳(Dawn Gardiner)在写给上级的电子邮件中写道，SpaceX和FAA都没有“根据《濒危物种法》，对他们正在进行的测试活动取得授权，无论是否存在异常情况”。

美国国家公园管理局的不满情绪也越来越大。该局负责监管帕尔米图牧场战场(Palmito Ranch Battlefield)，这是南北战争最后一场战斗的地点，距离火箭发射台只有两英里远。美国内政部官员告诉FAA，由于现在可以看到侵入性结构，该地点已经“被SpaceX严重破坏”。

美国政府心急

去年夏末时，马斯克开始施压，强迫FAA迅速授权他再次发射星舰。该公司派出高管、前美国宇航局官员威廉·格斯滕迈尔(William Gerstenmaier)前往华盛顿，在参议院作证，抱怨星舰的批准耗时太长，并敦促加快环境审查。

拜登政府内部也在向FAA施压。美国国防部和美国宇航局都打算用新的星舰运送货物。美国宇航局手握一份价值29亿美元的合同，计划使用星舰50多年来首次将宇航员送上月球。

“SpaceX一直在等待与内政部合作，解决与在那里发射有关的一些环境问题。”空军部长弗兰克·肯德尔(Frank Kendall)在4月访问博卡奇卡后不久对众议院的一个委员会说，“这是一个重大的延误。”

鹈鹕飞过SpaceX发射台附近的博卡奇卡海滩

FAA为SpaceX制定了63项纠正措施清单，以解决2023年4月事故造成的问题，包括安装火焰转向器。SpaceX同意了他们的要求，该机构最终开了绿灯。

美国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也屈服了。就在星舰11月第二次发行前几天，该机构批准了这些修改。

但是，这并没有结束该机构与SpaceX的斗争。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发言人奥布里·布泽克(Aubry Buzek)说，该机构已开始调查今年6月份星舰发射对鸟巢蛋造成的损害。她表示，该机构正在与SpaceX和其他公司合作，“减少对野生动物和公共土地的影响”，并遵守《濒危物种法》。

该机构还对SpaceX处理博卡奇卡拥堵的方式表示担忧。由于 SpaceX正在建造一座100万平方英尺的火箭工厂、增加第二个发射台并建造工人宿舍，该地区的一条狭窄的双车道公路的交通变得非常糟糕，以至于SpaceX专门为其员工建造了一艘气垫船。鱼类和野生动物管理局官员在写给SpaceX的一封信中称，这一解决方案给“全球重要的滨鸟区”带来了新的危害。

作为SpaceX资助的野生动物监测计划的一部分，该公司与一家名为海龟公司(Sea Turtle Inc.)的非营利组织合作监测海龟，并在必要时转移它们的蛋。它还雇佣了一名顾问来跟踪鸟类迁徙模式。

根据联邦政府对结果的总结，SpaceX的研究人员“几乎没有发现”该地区鸟类种群变化的证据。但是，“海岸弯湾和河口计划”在SpaceX附近收集的三年数据显示，受到威胁的笛鸻种群在2021年前后下降了54%。

马斯克在公开言论中表达了他对曾经宁静的博卡奇卡在自己的领导下迎来转变的自豪。现在，每天约有3400名工人进入这个地区，即使现在这里没有公共设施，甚至没有便利店。

“你能在里约格兰德河边的一个沙洲上看到这么一座相当复杂的工厂，这太不可思议了，”马斯克在上个月火箭发射前一天接受一名太空爱好者的采访时说，“就像一艘外星飞船着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