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的货被收了一些,真没想到会发生这种情况."电话那头,陈平(化名)有点沮丧.
他原本带着希望而来.作为全球最大的消费电子、信息及通信博览会,每年在德国汉诺威举行的CeBIT,被视为全球IT厂商的大"秀场".他们除了在这里" 晒"出自己的看家宝贝,还希望能够吸引超过4万家批发商、零售商以及将近40万名专业观众的目光.然而,一场突如其来的搜查行动,却让包括他所在企业在内 的一些参展厂商,始料未及.德国当地时间3月5日,由3名检察官、180多位警局和海关公务人员组成的"执法大队",发动了CeBIT展会历史上最大规模的一次搜查行动.他们在CeBIT开展后不久,进入多个展馆,分头直奔部分展位,展开了历时近2小时搜查行动.包括陈平所在公司的多家企业被警方怀疑侵害了部分公司的专利,部分手机、MP3产品被当场收缴.
CeBIT上的大规模搜查
陈平对记者表示,他所在的公司主要生产MP3产品,"当警察开始没收公司摊位的宣传资料和产品时,我完全懵了".
这次搜查由德国汉诺威检察院、警察局以及海关三方联合进行.德国警方公布的消息显示,搜查共涉及51家公司,其中39家来自中国大陆、香港特别行政区和中国台湾,9家来自德国,剩余3家涉案企业分别来自韩国、波兰和荷兰.
而在此前,陈平还一直沉浸在CeBIT展会所带来的震撼中.就在事发前两天晚上,陈平和他的伙伴们通过大屏幕一起收看了汉诺威市为此次展会举行的隆重而盛大的庆典.包括德国总理默克尔、法国总统萨科齐、欧盟委员会主席巴罗佐、微软公司首席执行官鲍尔默在内的众多政经知名人士齐齐出席.德国有关方面的大规模搜查,显然让他一时还难以适应这种"晴转阴"的巨大反差.
关于此次搜查的原因,德国警方称,近年来不断有专利所有者检举指控参展商在CeBIT展会上的侵权行为,且检举风潮大有愈演愈烈之势,在此情况下,德国警方最终决定在本次展会上进行大规模搜查取证.
德国警方此次行动没收的技术产品、书面文件和宣传材料共计68箱,相应地,被搜查产品主要集中在MP3、MP4、DVD以及手机等领域.
"一些专利拥有者在CeBIT开展几周前,向汉诺威检察院提起了刑事检控."位于汉诺威市的德国苏伦律师事务所牛文祺律师表示,部分IT厂商向汉诺威检察院递交了侵权企业名单,并提供了部分证据.当地法院在初步调查后确认了合理怀疑的企业名单,并于2月29日向当地警方下达了搜查令和没收令.
据了解,此次提起检控的企业主要为意大利Sisvel公司、飞利浦以及索尼爱立信.这三家公司分别在欧盟申请了MP3/MP4、DVD以及手机外观设计等专利.
记者获悉,在此次搜查过程中,大多数人表现相当配合,有9人接受了法律鉴定,近20名涉案人员被汉诺威检察院课以1000欧元的保证金,只有1人因拒绝缴纳保证金而被警方带走,并在警方处理行动结束后得到释放.
陈平表示,自己的公司在缴纳了1000欧元刑事保证金后,也恢复了正常展出,但"折腾了一天".
侵权争议
据介绍,警方搜查展会,在德国展会历史上不是第一次.同样是在去年的CeBIT展会上,包括爱国者、纽曼、深圳迈乐数码等在内的一批国内MP3企业,就曾因涉嫌非法使用意大利公司Sisvel的专利而被查.而在去年于柏林举办的IFA大会上,全球最大的闪存生产商SanDisk也因涉嫌非法使用Sisvel的专利而受到类似待遇.
"与去年相比,今年的搜查行动无论从规模、惩罚力度还是行动周密性来看,都创下了CeBIT展会的历史之最."牛文祺说.搜查事件发生后,牛文祺所在的律师事务所代理了一家中国企业的抗辩业务.
德国警方此次展开的大规模搜查行动并非无迹可寻.记者了解到,早在CeBIT开展前,一份由德国汉诺威警察局签署的通知,就已经通过展会的主办方下发到参展企业.这份通知专门用中文发出.据记者了解,这样由当地警察局以中文发出的通知还是第一次.
这份名为的通知,措辞严厉地写到:展会期间任何违反德国著作权法、专利法、新样式专利法、半导体保护法、商标法其中某项法律的,尤其"没有经过保护权所有人允许而生产、进口、销售或引进的产品"进行展出的,将受到法律制裁.如果违反这些法律,警方将可能采取逮捕或送交法院、审问、搜查、扣留或没收产品、收集并销毁产品等措施.根据有关法律,最高可判刑5年或相当的罚款.在该文件最后,德国警方还标注了一个大大的红色感叹号,强调"这些措施可以不顾当事人意愿而强迫执行".
既然所有厂商都已拿到这份警示性文件,为何还会有大量企业身陷"搜查门"?
"我们并没有侵权,这里涉及到一个行业专利的国界问题."国内MP3生产商魅族副总裁常远博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魅族首次参展CeBIT,同样被德国警方没收了宣传资料和部分展品.
据常远博介绍,意大利Sisvel公司是一家专利管理公司,拥有部分MP3专利,不过这部分专利并没有在中国国内申请,因此魅族公司在国内销售的相关产品,均不侵犯Sisvel公司专利.而对于魅族此次参展的产品,由于有意销往欧洲,并没有设计相关专利的功能,也不存在侵权事实.
据介绍,在一些企业缴纳保证金后,企业可以继续参展,但是否存在侵权行为,目前德国有关方面尚未做出最后结论.
记者了解到,目前国内出口海外尤其销往欧洲的MP3产品,都必须向Sisvel公司缴纳专利费,按照销量不同平均每台MP3产品要付出40- 60美分不等的专利费用.这些专利费用,通常是由上游代工厂商或者地方销售代理商代为缴纳,流通在市面上的品牌厂商一般并不与Sisvel公司直接接触.
由于专利费用按台征收,通过计算上游采购芯片数据,便可较为方便地进行统计,专利追缴机构更倾向于向代工厂商收取专利费.这种模式的形成,一方面是沿袭电子加工行业多年的操作习惯,另一方面则是国际专利追缴机构主动提出.
目前,Sisvel公司在中国一共授权了30多家代工厂商.然而这一模式在实践中却遇到难题:代工厂申请时的统一型号,在流向市场时变成了令人眼花缭乱的品牌型号,Sisvel根本无法从市场上监督究竟多少品牌经过授权.另外,随着民间衍生出私下开具"Sisvel专利授权"生意,打乱了授权体系,Sisvel对授权品牌的监督能力被大大削弱.
有分析人士认为,由于授权工厂常有变更,体系也较为混乱,因此存在很多品牌厂商即便没有侵权也可能会被Sisvel误认为侵权的情况.记者就此向Sisvel香港公司提出采访要求,但截至发稿前仍未收到回复.
不可心存侥幸
德国有媒体在报道中称,专利所有者很早就向涉案参展企业指出其缺乏许可合约,并且在司法行动前提出了及时建立联系的请求.然而,记者从国内厂家处得到的却是另一种说法.
据牛文祺律师介绍,国内有企业很早前就主动联系Sisvel公司,愿意就缴纳专利费用的问题进行谈判,不过Sisvel公司却一直不予理睬.展会开始前,这家企业也曾向Sisvel公司申请"临时授权",不过却又被Sisvel的10万欧元"高价"吓倒.
"国内企业通常规模较小,10万欧元不是个小数目,对他们来说负担很重."牛表示,在此情况下,可能部分企业心存侥幸来参展,不过最终还是无法摆脱专利问题的困扰.
陈平表示,自去年开始,每逢重大消费电子展会,Sisvel公司都会事前收集大量可能侵权的产品资料,然后在展会时通过司法手段,强行"破坏"参展商的展览计划.
陈平将专利拥有者的这种行为总结为六个字:"先破坏、再谈判".由于采取的是到展会现场查抄产品的方式,没有丝毫的谈判余地,参展企业甚至来不及采取措施.搜查行动导致的直接结果是参展企业的大量资料和展品被没收,无法向欧洲客户进行产品展示推广.更为重要的是,这种行动直接影响到企业的品牌形象.
值得注意的是,在本次搜查的51家企业中,中国有39家企业涉案,成为"重灾区".
"展会是对外贸易第一线,专利斗争最为激烈."北京市知识产权专利局一位官员称,知识产权纠纷看似海上冰山一角,潜藏在海底的却是国家与国家、企业与企业对商业利益和市场份额的争夺.
该人士认为,这种现场的出现与我国"制造"为主的产业结构密切相关.以MP3产业为例.目前,MP3产业在全球的市场年销售额超过4000万美元,而全球90%的MP3产自中国.中国大多数生产MP3的企业都是中小企业,主要为国外品牌贴牌生产.由于这些企业大都是以仿制思路发展起来的,因此在开拓海外市场的时候很容易遇到专利纠纷.
他认为,自主创新能力不高、知识产权意识和理念薄弱,是国际知识产权侵权诉讼案件增加的"两大软肋"."如果只停留在加工上,中国企业在国外企业知识产权围剿中必将面临生存危机."上述官员说.
牛文祺说,中国加入WTO之后,关税的壁垒作用被大大削弱,知识产权作为当前最有力的"武器"其商业战略意义已被提到史无前例的高度,尤其是欧盟,对知识产权问题尤为重视,因此对于想要进入国际市场的中国企业来说,不能心存侥幸心理.
3月9日,为期6天的CeBIT正式结束,然而余波仍在震荡.德国警方的调查仍在继续,陈平必须等待公司做出选择:要么承认侵权乖乖缴纳罚款后回家;要么主动提起抗辩.
文/《21世纪经济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