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软亚洲研究院成立20年 洪小文自述心路历程
2018年11月8日,微软亚洲研究院举行建院20周年庆典,并展示了涵盖人工智能创作、机器认知智能、数据智能与开放平台、科技赋能等方向的26项技术原型和应用实例。北京大学校长郝平、清华大学校长邱勇,以及微软亚洲研究院来自全球学术界和产业界的众多合作伙伴、院友出席了庆典活动。
微软全球资深副总裁、微软亚太研发集团主席兼微软亚洲研究院院长洪小文博士表示:
“从中国到全球,由人工智能等新兴技术引领的数字化转型,正在为世界各地、各行各业带来新一轮发展机遇,而中国正成为世界上最具创新活力的市场之一。20年来,微软亚洲研究院充分发挥自身优势,与亚太地区的产学研各界开展了广泛而深入的科研合作、人才合作、产业合作,在推动技术成果转化以及助力不同行业的企业数字化转型方面发挥了积极作用。不仅如此,微软亚洲研究院还为科技行业培养出了一大批具有科研精神的优秀人才,我们自由、创新、多元和包容的文化,将确保我们的人才优势和创新精神不断传承下去。”
作为微软公司在美国以外最大的研究机构,微软亚洲研究院自1998年建院以来,历经了李开复、张亚勤、沈向洋、洪小文四任院长,培养了20多位学术泰斗和近百位科研骨干,从研究院走出的人才占据了中国科技圈的半壁江山。
近日,洪小文向网易智能讲述了这20年的心路历程,也揭开了研究院之所以成为科技界“黄埔军校”的最大秘密,并对未来十年、二十年的研究院寄予新的希望。
| 从0到1
“微软亚洲研究院的创立当时在中国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并且拥有一定程度的自主决定权。”
研究院成立之初,有点像创业一样。1998年,沈向洋是我们的第一个研究员。那时我还在微软美国总部,但也参与了研究院的创建,面试了第一批研究员。现如今他们当中有些仍在。记得当时面试研究员前,不小心把腰闪了,都是在酒店趴着进行的电话面试。一切都记忆犹新、历历在目。
当时很多人对研究院的发展还抱着不确定的想法。大家主要是有两点担忧:一是跨国公司在这里建研究院是否靠谱。二是能否在中国实现第一流的、原创性的研发。当初我们的定位就是要做基础研究,包括跟学术界合作、发表一流的论文、能够进入一流的学术会议等等,而今天这一切都已经变得习以为常,不管是机器学习、计算机视觉、语音、自然语言,以及大家常看到我们在国际会议上发表的论文等等。
但在当年,对中国信息化领域而言,这些却是从0到1的突破,我们是亲身参与的,对此我很自豪。如果说印象深刻的其实有两点:
一是今年是中国改革开放40周年,研究院随着中国改革开放一起走向国际舞台。我们跟高校的老师,跟研究生合作,实现了从0到1的突破。我们用实力证明,我们可以做到世界一流。当在某一些领域,我们一年发表的论文总量甚至超过了美国麻省理工学院以及我的母校卡内基梅隆大学时,这在当时是一个很大的里程碑。2006年微软亚洲研究院还被《麻省理工科技评论》誉为“世界上最火的计算机实验室”,这标志着我们已经进入了世界最顶尖的实验室的行列,我觉得这也是值得自豪的。
二是提到研究院,实际很多公司的研究院都是做高端产品开发的,那跟研究还是不一样的。还有一些公司到国外去做研发基地,很多是要听总部指挥。因此,可能有人用“外包”的字眼也不为过。但在微软内部,有一个很大的特色,这还多亏了我们全球微软研究院的创始人Rick Rashid,每一个研究院都有自主决定做什么的权利,这是非常了不起的。
| 不忘初心
“20年走过来了,我们还是我们,我们还是坚持在这里做研究。这是我觉得最自豪的事情,也是我为什么还在这里的最大原因。”
2007年我接管微软亚洲研究院,那年我父亲刚刚过世,所以感触特别深刻。过去这十几年,尤其最近双创、AI等高科技的驱动让中国的增长特别迅速。AI现在受到无比的关注,从基础研究到产品都迅速的增长,机会真的特别多,很多初创企业都渐渐崭露头角。
对于研究院而言,尽管商业的成就、用户、市场更多被地关注,但是我们仍然不忘当初的定位,依旧保持着做前沿科技研究的初心,做基础研究,也做技术转移,也做对未来技术产品的孵化。
有一点我非常自豪,20年走过来了,我们还是我们,我们还是坚持在这里做研究,我们不是初创公司,我们也不是产品部门,我们是公司的一部分。从个人角度讲,我是觉得非常的光荣,很多人拿我们跟产品部门比,跟初创公司比,但我们这里的每一个人,每天花的最多的时间,都是技术的研究与创新,这是我觉得是我最自豪的,而且这也是为什么我还在这里的最大原因。
“销售部门赚今天的钱,产品开发部门赚明天的钱,研究院就是赚未来的钱。微软亚洲研究院成功的秘诀有四个——放手理念、雇对人、企业文化、不忘初心。”
任何一个公司都有三个部门,销售部门赚今天的钱,产品开发部门赚明天的钱,研究院就是赚未来的钱。既然是面向未来,一个公司一定要有好的业务发展,才能投资未来。
微软亚洲研究院成功的原因,我认为有四个,一是放手的理念,这在整个产业也是不多见的,因为这并不容易做。二是要雇对人。这个在招聘上是不容易的,雇对人就奠定了一个好的基础。三是有企业文化,有了文化才能吸引更多人才的加入。四是不忘初心。
微软亚洲研究院院友会成立仪式上的签名
| 黄埔军校
“有人说我们是‘黄浦军校’,也有人说我们留不住人才,我想告诉大家,世界本身就是五花八门的,一个人一辈子并不是只能做成一件事。”
有人说我们是“黄埔军校”,很多从我们这里走出去的人,开公司做产品都取得了不小的成就,甚至外界说微软是留不住人才的。我觉得并不是这样。
其一,说我们是“黄埔军校”,是因为我们有一套完整地培养人才的机制,并非只出不进,以保证我们科技的前沿性。
其二,世界本身就是五花八门的,一个人不一定只能做成一件事,喜欢做研究的人并不是一辈子都只能做这个,他们在微软的成绩和离开之后的成绩之间是没有可比性的,因为本身就是不一样的工作。
研究院是一个环境,加入我们的人都是希望将绝大多数的时间放在研究科研问题上的,并不想它背后的商业回报。从这个角度来看,我们很像学校,但我们又不仅限于学校,因为我们还要走出去,去实践。因此我们有技术转移,跟我们的产品部门合作,孵化新的想法,然后我们继续再做下一步创新。
这就是我们,坚守住自己要做的东西,坚守住根本,不忘初心。
“作为管理者要掌握两个事情,一个叫资源,一个叫评估。在研究院做领导不能只是职业经理人,还必须真正对技术有相当程度的了解。”
虽说管理公司时放手很难,但并不是只放手就会有好的成绩。在微软除了放手之外,还必须要有一套机制。
作为管理者要掌握两件事情,一个叫资源,一个是我们每一年会有一个评估,能不能升级加薪,每个公司都需要这个。比如微软做量子方面的研究,一定是有研究员做项目提案,然后去资金委申请资金,得到相关部门主管的同意后实施的。发放资金以后,都会有阶段性的评估。一个科研项目得到了三年的支持,三年以后如果你想这个项目要继续的资源,就要进一步评估。
流程大概就是这样一个模式,但每一个决定都不是那么简单的,做这个的时候要非常小心。比如,今天对一个项目,虽然还没有出结果,但是我觉得它很有希望,就要给鼓励。我常常讲,在研究院做领导,要把时间拉长才是公平的,假如说十年前我看好的人、看好的项目,现在都出结果了,我就是好领导。管理者要做一个判断,因为很多东西不是你逼着做就有用的,这就叫放手,但是一定程度上还是要有成果。所以对于未来的把控是很重要的,这也是最难的,因为未来有很多不确定性。
所以,我还是要感谢研究院历界领导的引导,在研究院做领导不能只是职业经理人,还必须真正对这些科技有相当程度的了解,因为你要做判断。
当然,我也不可能每一个项目都能看得那么准,常常有研究员对我说,“你今天不看好我的项目,但你只要让我继续自己一个人做就行。”我说,“好,你继续做。”这也很重要。
对于研究,我每次跟员工讲,你应该大胆的去创新。如果说你自己的目标定的不够高,我们会说你胆子太小了,因为研究如果定的目标太小的话,那就是开发,是产品部门的工作。我们要去敢于冒险,而且还能容忍相当程度的失败,你看历史上这些大的了不起的研究发现,都经过一次又一次失败。所以,从这个角度来看,研究是一个很了不起的工作。
| 追求真理
“微软对我而言就像一个家庭,科研工作已经成了生活的一部分。”
我觉得我们这一代人很幸运,而且异常幸运的就是我选择了计算机这个行业。从宏观角度来看,今天我们对科技的依赖程度,以及我们在科技上的投入是不可想象的,我们从事这方面的工作怎么能说不幸运。
微软对我而言,就像是一个家庭。我在微软23年,在微软中国14年,从事科研工作这么久,最后科研工作就变成了生活中的一部分。
“科研需要经历99次的失败才能成功,你必须热爱这个过程,热爱每天的工作,否则你会很痛苦。”
新闻上报导我们的多是成就,但对我们来说更重要是热爱每天的工作。研究不是一蹴而就的,一味地追求成功不是真正可持续的,真正可持续的是你对所做工作的那份热爱。每天早上起来,我虽然不知道我今天能成就什么,但是我知道我今天会想新问题,我会试新的想法。
其实,从科研上来讲,大部分事情可能都不会一次就成功,可能要经历九十九次失败,最后一次才能成功。但是,那个过程是最吸引我的,也是非常有意义的。一开始我们就知道我们要走这条路,但是凭着一份执着,大家20年走过来,我们非常欣慰。所以,当面对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你还是要热爱这个过程,不能够只想着最后那个成功,否则你会很痛苦。
科学的唯一目标就是追求真理,比如100多年前爱因斯坦就提出了引力波,到一百年以后有什么用真的没有人知道。所以,真的要做那么大的突破的时候,是真的需要一些时间,才能有生态系统形成,才能有成果。
“一味地标榜成功的东西,会让整个社会过于关注微观的东西,忽略了宏观的意义和趋势。”
我觉得现在国内很多公司甚至学校太重视KPI,或者说最后的KPI都是能有什么应用,能赚多少钱,或者说最后能不能超过谁。但对于突破性研究来说根本不是这些。标榜成功的东西,会让整个社会过于关注微观的东西,忽略了宏观的意义和趋势。
在我看来,基础研究和应用型研究其实没有清晰的界限,而应该把创新研究划分为未来1到3年的研究,3到5年的研究,5年到10年的研究,10年以上的研究,这样划分可能比较容易理解。
面向不同年限的研究,投入不一样,方向也会不同。
微软亚洲研究院院友会成立仪式上,四位院长聚首
| 未来十年
“未来1到10年,我认为最大的方向就是怎么把AI真正跟每一个垂直领域结合,真正的能够让大家感受AI带来的好处。”
对于下一个十年技术的发展,我觉得应该分为以下几方面考虑。一方面是一般老百姓会看到未来的科技。比如,今天大家说AI已经到了应用阶段,这个上面还是有一些应用的创新可以做,所以很多公司在做,一方面是商机,一方面对于老百姓来讲可以开始感受到AI所带来的一些好处。我相信未来还会有更多的产品出来,这是从大众的角度看到的。
另一方面,一些基础的科研也会往前走,可能要到5年、10年以后才有应用。尽管技术的发展速度变快了,但还是需要研究员跑第一棒,然后产品部分才可以开发,老百姓才可以看得到。比如量子技术,对于老百姓而言应用的时间还有很远。即使说今天研究未来10年要做的东西,你也不要把它想成这个方向一定是对,或者做出来以后一定会有用。因为基础研究本就是探索无人之境。
未来1到10年,我认为最大的方向就是怎么把AI真正跟每一个垂直领域结合,真正的能够让大家感受AI带来的好处。因此,研究院成立了创新汇,与很多先行企业展开合作,探讨数字化驱动下未来新兴技术与应用场景结合可能带来的巨大机会和可能。在这些方面,如果没有研究人员的加入,进步的步伐会很有限。但是,现在我只能说这是1-10年的规划,不是10-20年的方向。
对于未来,我觉得我们应该更关注责任,不能只看利益、市值,还要有社会责任意识。在推崇以技术创新改变世界的同时,还要遵重规律。比如现在西方国家爆发出的数据隐私问题,还有AI可能带来的道德和伦理问题。我们一直也在呼吁社会各方,让更多的人投入讨论。
“20年以后,我肯定不会再做研究院院长了,但我真的很希望再回来参加研究院40周年庆典。”
我在微软亚洲研究院已经工作了14年,担任院长11年。有时候我也会担心,半夜会想到这样的问题:是不是院长做太久了,不能让有新思维的人出来,能够把研究院带到一个更好的道路上。
10年、20年以后,我那时应该已经退休了,微软亚洲研究院应该已经在新一任院长的领导下。我希望留下的是,我与历任研究院领导们打下的基础,可以为研究院未来铺了一条可以继续前行、健康发展的路,我想我唯一希望可能就是这个。而且我也深切的相信,新领导一定有新思维,肯定会加入一些新的这个东西,而且在很多新的方面会比我做得更好。
20年以后,我真的很希望再回来参加研究院40周年庆典。
出品 | 网易智能(公众号smartman163)
述者 | 洪小文
编者 | 小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