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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西举报学校少年出走 南下深圳卖手机
发布日期:2017-12-05 00:00:08  稿源:谷雨实验室

刘文展是在清晨悄悄离开于都县的。母亲在他的房间放了500元钱,他原封不动留在原处。他只给爷爷打了一个简短的电话道别。除此之外,他没跟县城里的任何朋友见面。走之前他换下了那双红色的拖鞋。整个夏天,他都趿拉着它,去县里的教育部门信访,见前来采访的媒体。

他把自己丢入一场舆论风暴之中,未料及最后竟成了“一个彻头彻尾的失败者”。

他举报学校“违规补课收费”,江西于都官方成立的调查组调查结果显示,存在补课,但没有收费。

2017年11月7日,举报遭退学后,刘文展曾到他童年时代待过的乡镇,走访几所乡镇中小学。

8月末,临近新学期开学,他的母亲收到一条来自班主任赖宴斌的微信通知:不接受报名。

刘文展失学了。在后来的调查中,校方解释这是班主任个人行为,学校辞退了老师和一位副校长。

11月初,离开学校并拒绝回校读书2个月后,刘文展决定去深圳华强北看一看。他想要找一份卖手机的工作。

在这座城市,刘文展回头审查了他在社交平台上发表的文字,他把大部分相关的内容都删除了。在他的微博上,他留下一句话:总有一天你沉默得会连反抗的机会都没有。

他的斗志,已经有大半都丢失在这个夏天。如今,只剩下赚钱来换取生活独立的念头再继续鼓励着他。

走之前的一天夜里,刘文展走了一遍他上学的那条小路。

他的家在贡江边一栋有些年头的楼房里。临江的那一段有很多商铺,做生意的店主和路人熙来攘去。但拐进一个巷口,一条小路把人引向这座县城的深处。拆迁留下一堆废墟,和老旧的居民楼静静地对立着。他穿着一件白色的短袖,身形单薄。

2017年11月5日,刘文展走在他曾经上学的那条小路。

在一栋破旧的宗祀祠堂边,路灯的光被房檐挡去大半,他隐在阴影中,跟我们聊起他的学校。

一年前,他考入于都县实验中学,因成绩优秀被免收学费。他希望那里能成为他的“精神家园”,最起码要跟他的初中不一样,不能唯成绩论,里面的一切尽可能简单。

高一的政治课本上开始讲信访制度。他听了课受到启发,用手机上网查到国家信访局的网站,注册之后,他把在这个县城里看到的不公平的事反映到网上。

除了后来引起全国关注的举报学校违规补课收费这一件举报,刘文展先后向国家信访局反映过县城城市规划和管理、环境污染、教育不公平等方面的问题。

2017年11月4日,刘文展来到于都县实验中学校门外,保安人员对他的活动进行录像。

最终招来麻烦的是学校补课这次举报。

举报提交上去不久,学校的老师频繁地找他和他的母亲谈话。他在学校里被要求看心理医生。母亲接到学校建议,带着他去赣州市里的医院挂精神病科看诊。

失望便从这时候开始。

9月刚过,因举报被退学一事在网上闹得沸沸扬扬。到了下旬,学校的领导带着几位老师登门致歉。他把整个过程用手机录下来,在QQ空间直播。

一千多人围观了这场对话。在录制的视频里,刘文展质问学校的领导,学校是如何知道举报的人是自己。没人正面回答他这个问题。

视频截图:9月下旬,老师登门道歉,刘文展把整个过程在网上直播。

起初,他对那场谈话还报以期望。

“我期望停止收补课费,可以让我继续回去上学;希望他们(学校)能承认错误,向我道歉;还有(教育局)承担(泄露举报信息)相应的法律责任。”

他收到了唯一的回应——班主任承认要求他退学是个人行为,不代表学校。这名老师被开除,学校邀请刘文展返校读书。

这样的结局被他视为“推锅式道歉”,像拳头砸在空气中,“我觉得我回去没有意义了。”刘文展说。

“为什么没有意义。”

“他们教的连他们自己都不相信的东西,我回去学什么?”

失望开始在这个少年心中弥漫。

他在初中时代做过同样的事。

那时他上初二,遇见一个老师,常体罚学生,要求同学缴费补课,言语中对差生讥讽。他对此不忿,打听到江西省政府网举报的渠道。

他写了一封信反应此问题,但不久之后这位老师带着学校几名老师上门,以学业要挟他的母亲。他的母亲担心他被学校开除,他则担心母亲为他的事操心。最终,他不得不低头。

他把自己关在房间里,按照要求写了认错书。

“年少气盛,污蔑老师。”他在那封认错书的开头写道。刘文展觉得那是一次屈辱的经历。他甚至还记得那个老师拿到他的认错书后脸上露出的笑容。

“真恶心。”

这件事发生在两年前。刘文展体会到身处底层的父母的软弱,他们缺少勇气和资本去抗衡不公。他内心不平,对此却无能为力。

2017年11月7日,学校栅栏后的刘文展。

那是他第一次感受到孤独。

他讲不清楚这种孤独感是如何一点点侵蚀进他的生活。他说自己是一个性格温和的人,在学校里和很多同学都能聊上几句,但过后内心又认定彼此是“志不同,道不合”的两路人。

举报之后,刘文展去过学校。在校外,他碰到一群学生跟他聊起校园里的事。周末补课停了一段时间后又继续了。一位低年级的学生告诉他,学校老师在课堂上用他来举例。

“举报了学校补课,最终落得不能上学,谁划算?”那位同学转述老师的话给刘文展。

“我们的学校,教出了一群只看利益,不看对错的学生。”

在他16岁这一年的夏天,他对这个世界的理解来得异常迅速。他在学校通过学习构建的对这个世界的理解,在随后遭到挑战。猜忌、绝望和迷茫是他正在经历的魔幻现实。

“一定要给这双拖鞋拍张照。”刘文展指了指脚上那双旧拖鞋。在于都县,天气不冷的时候,

他大都穿着这双拖鞋。

“一定要给这双拖鞋拍张照。”刘文展指了指脚上那双旧拖鞋。在于都县,天气不冷的时候,

他大都穿着这双拖鞋。

“我想变的有钱,那样就独立了。”刘文展说。

他说自己已经很久不找父母要钱。零花钱、偶尔买衣服或者朋友聚会的开销都靠一些小生意赚钱支付生活开支。比如,初中给同学做淘宝代购,每一单赚十几块钱。后来,他受自己在网上买二手手机的经历启发,转而琢磨二手手机怎么赚钱。

他拒绝回校上课以来,在网上倒腾二手手机的生意成了他打发时间的要事。

11月刚过,他决定去深圳华强北,决绝地和这一切告别。

2017年11月8日,刘文展站在老家的火车站月台上。

“华强北啊?那里满地都是机会吧!”被问及对华强北有什么了解时,他会把自己从网络上看到的关于华强北的信息一股脑儿地讲出来。

那里被他描绘成二手手机的交易圣地,他是一个怀揣着淘金梦的勇敢者。他兴奋地分享他的计划,先找一个二手手机相关的工作,最好能接触到配件交易和维修环节。接下来,他要开始熟悉整个二手手机的环节,寻找更优质的进货渠道。

他住在华强北附近一个每晚收费34块的群租公寓内,十多个人住在一起。他在网上遇到的所有招聘启事几乎都在学历要求一列注明:高中毕业及以上。他看到这个要求,爆了一句粗口。

刚到深圳就遭遇的困难让他的处境更加困顿。

2017年11月11日,刘文展站在深圳华强北的街道上。

他的母亲想让他在深圳碰壁后返回到县城继续读书,但他不肯。在深圳,他不跟母亲通电话,微信上也不回复消息。

他有一个两年赚十万元的小目标。他讲述的有钱后的与自由有关的生活,大多缺乏想象力,但有一点让人眼前一亮。

“有钱了,我要开一个二手书店。”他想把自己喜欢的书搜集起来,提供给那些需要它们的人。

刘文展说他喜欢看书。在他很穷的小时候,他那位当过乡村教师的爷爷早早教他识文断字。他看过四大名著、过期的杂志和页面缺失的漫画。这些书大多数都来自垃圾堆。

“五六岁的时候,那个时候应该已经上幼儿园了吧。我们家住在城市的边缘地带,旁边就是一个垃圾场,还有一个臭水沟。租的房子嘛,没事就会去捡捡垃圾补贴家用。”

“他就像一个流浪的文人,捡垃圾还不忘捡书。”保持和身份不符的看书爱好的爷爷和他捡来的那些书,都装在捡来的箱子里,整整两箱。那些书弃于后来搬家的途中。

2017年11月6日,刘文展的书桌上,放着柴静和韩寒的书。

在他现在位于于都县城的家里,他有好几本韩寒的书,剩下的几本是柴静、龙应台、土家野夫、刘瑜和周濂的作品。

其中有一本韩寒的书收纳了作者好几部小说和杂文,纸质粗糙,是一本盗版书。

高一上学期的某个晚上,刘文展在放学路上经过一个二手书摊。他从一堆旧书里发现了它。

那天夜里,他先读了韩寒发表于2007年的《应该废除学生作文》一文:

“回到正题,大量的阅读要比去写大量的作文(其实就是准备大量的范文去套命题)有益很多,作文不但减弱了你写文章的天赋,并在潜意识里告诉你,说违心话是正常的必需的,是生存的要诀。后者是作文唯一带给学生的好处,他让学生提前明白现实,讲真话没好下场。而恰恰是作文,毁灭了很多学生对文学的兴趣。”

他说他从书中找到了共鸣。于是自己也开始写了起来。

在一个软壳笔记本上,刘文展写下了一部小说的开头两章。有几页被他撕掉了,最后留下一首诗:

“黑夜/我行在无边的黑夜里/这里没有光/没有热/没有温暖/没有梦想/没有希望/这里是一片寂静/我沉醉在夜里/倾听尘埃飞舞的声音/就如一潭湖水一般/我活在寂静里/”

那是他为数不多愿意跟外人谈起的已经远离的高中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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